運動員、母親、體育產業內少見的女性高階主管，甚至出過唱片──約翰娜‧法里斯（Johanna Faries）的人生精彩豐富，但或許連她自己都沒想到，有一天會成為全球知名遊戲公司暴雪娛樂（Blizzard Entertainment）總裁，負責《魔獸世界》、《暗黑破壞神》等經典遊戲 IP 營運。
這有34年歷史的美國遊戲公司，母集團動視暴雪2023年被微軟以遊戲史上最高金額687億美元（約新台幣2兆2,600億元）併購，也是微軟史上規模最大的收購案。購併後，法里斯是暴雪首任微軟指派的總裁。
她不僅是暴雪首位女總裁，也是第一位黑人領導者。與以往多由遊戲開發者出身的總裁不同，她來自體育產業，2024年上任時，她的遊戲業資歷甚至不到六年。
她無疑是少數中的少數。雖然全球有近半玩家是女性，但遊戲仍是男性主導的行業。遊戲開發者大會（GDC）的《2025遊戲產業現況報告》，開發者女性只占四分之一，黑人更只占3%。
其實法里斯很習慣身為少數了。
進入遊戲業前，她在國家美式足球聯盟（NFL）任職近12年；之後她被歐美營收第一遊戲公司動視暴雪挖角，為全球最賺錢付費遊戲IP之一。《決勝時刻》（Call of Duty）成立電競聯盟，並成為電競史上第一位女性聯盟執行長。
為什麼在男性主導的產業裡，法里斯總能脫穎而出？
勇於「成為異數」，或許是一切的起點。
不像典型哈佛畢業生，畢業後，法里斯選擇到洛杉磯追尋音樂夢。那幾年，她有一餐沒一餐，最後發行一張R&B風迷你專輯。雖然沒有成為第二位碧昂絲，她認為年輕逐夢，仍是自己犯過最好的錯。
2007年，法里斯回到紐約，決定投身另一個愛好：體育。
她從小熱愛運動，曾是籃球、田徑、足球等選手。受體育節目興起影響，她決定加入NFL，只花六年就升上副總裁。她坦誠，其實從沒想過離開NFL，直到2017年動視暴雪來敲門，希望她打造「電競界的NFL」。
暴雪陷九年無新IP困境
法里斯選擇傾聽，再行動
她花了近一年考慮，最後遊戲業全球視野及迅速發展吸引了她。她果然在遊戲業迅速崛起，不到三年就升任《決勝時刻》系列總經理，並在微軟購併動視暴雪後，成為暴雪第一任總裁。
勇於成為少數只是第一步，但不管體育、電競或遊戲業，讓她能持續往上的關鍵都是：傾聽。
不管商周專訪或過往訪談，「傾聽」，是她一再出現的關鍵字。
法里斯告訴《商周》，上任後首要目標是「聽」，而非急著做決策。她上任暴雪總裁百日內，就組織焦點小組，邀請各區域領導者，提出目前挑戰及對公司的想法。
但其實與暴雪目前的困境形成對比。這是一家急需新行動的公司。
自2016年《鬥陣特攻》後，暴雪就沒有推出新IP，儘管以慢工出細活聞名，但如今玩家注意力已被眾多娛樂分散，後進者也急起直追。中國《漫威爭鋒》雖被指控「致敬」《鬥陣特攻》，但不管遊玩或直播觀看人數，都已領先。
但法里斯認為，聽清楚了，再行動，會比較快。「面臨重大轉變時，放慢速度，才能加速。」她說。傾聽，尤其是「沒有預設立場的聽」，才能真正建立信任，員工才敢說真心話。讓不同層級的員工，能安心自在分享對暴雪的看法，才能讓她獲得更多資訊，「這遠比我把自己關在小房間獨自作業更有效率。」
她的聽，還包含感受現場氛圍、聽出弦外之音，「有些細膩、微妙的差別，是我在總部難以真正掌握。」這也是為什麼她堅持要親自到區域辦公室，沒有排特定議程，只與員工面對面交流。
法里斯將「走出總部，實體交流」設為重點工作，要求管理層一年內走訪全球各地辦公室，與員工面對面交流，「這看似是一個小改變，卻會帶來深遠的影響。」她表示，當領導者意識到這是重要的優先事項，親自深入第一線，理解各區域的差異，才能把實地觀察帶回總部，做決策。
空降總裁、無開發經驗……
她藉「尊重團隊」贏得尊重
但，領導者不能只聽不做。
在遊戲、行銷等產業近20年，動視暴雪國際商業策略暨發展負責人陳博一指出，有些領導者看似開明，其實心中早有定見，「說是歡迎新點子、辦公室的門永遠敞開，但不一定有下文。」但法里斯不同，「她很會賦能傾聽，且真正關心團隊的想法」，陳博一表示，除了聽，她也會直接給建議，並推動事情發展。
法里斯坦言，傾聽的挑戰，在於如何平衡資訊與推動改革，「可能只是一些小事，但要讓員工感受到進步」。
法里斯如此在意傾聽，其實也與她的處境很有關。
她上任時，暴雪正處於動盪。微軟併購後大幅整併，裁員上千人，許多資深員工含共同創辦人相繼離職。彭博指出，很多員工對從動視來的法里斯擔任暴雪總裁感到意外，因為收購前，暴雪與動視的高層就有隔閡。且動視與暴雪購併前雖屬同集團，但一直是獨立運作。
此外，對暴雪員工來說，法里斯不僅是空降外來者，非遊戲開發出身的背景也受到挑戰。暴雪以「十年磨一劍」、出品製作精良的遊戲聞名，開發者有舉足輕重的地位。線上遊戲〈楓之谷〉推手、「M觀點」創辦人洪岳農觀察，法里斯的挑戰在商業背景的她，能是否說服開發者，她能帶領暴雪走向正確的方向。
這是遊戲公司領導者向來得面臨的挑戰：在商業與藝術間取得平衡。因開發者就如藝術家，有自己的想法與堅持。
探討暴雪歷史、文化與挑戰的《Play Nice：暴雪娛樂的崛起、衰落和未來》一書指出，動視暴雪前CEO科蒂克就常與開發者發生衝突，導致遊戲品質不如預期，甚至人才流失。
陳博一觀察，法里斯雖是商業背景，卻獲得遊戲開發團隊的尊重。這從她與開發團隊的互動，可看出端倪。例如在韓國暴雪舉辦的遊戲KOL交流會，這類場合通常由大老闆開場，甚至成為主角，但法里斯將舞台留給《鬥陣特攻》總經理，只在最後兩分鐘發言，表達對團隊及粉絲的感謝。
傾聽，是法里斯成功的方法，但背後隱含的，是她一直以來為人處事的價值觀：坦誠。新環境不斷傾聽，其實法里斯也等同是坦誠面對，自己在新環境，對文化、內部事務的理解還不足，透過傾聽告訴大家：她沒有要「裝懂」。
真誠不裝懂促成改變
暴雪動作加速，初見成效
她的每個行動，幾乎都在強調坦誠這個價值觀。如身為少數的環境裡，通常阻力最小的選擇，是讓自己看起來跟多數人一樣，但她卻完全不介意，展現自己的不一樣。
上任的第一封信，她便分享自己人生中最重要的工作是養大兩個兒子，每天也會練瑜伽及祈禱。
她的打扮，不像科技業女性領導人常見的中性打扮：歐洲遊戲展Gamescom舞台，法里斯一頭長鬈髮、身著無袖上衣及粉紅色運動褲，與其說是遊戲公司高層，更像藝人歌手。
法里斯表示，她不知道展現自己的不同，是否是成功的關鍵，但她希望藉自己的真誠，讓公司裡的人可以感受到，能分享遊戲以外的興趣，展現真實的一面。當大家願意更坦誠，才可能說出更多真實面臨的困難與建議，讓公司更好。「要讓團隊更有人情味。」她說。
除此以外，她也大方公開自己的使用說明書。她曾在受訪時說過，每個人都需要找到生活中不可妥協的價值觀，並為此劃出界線。
例如，第一個小孩出生時，她剛升任NFL的副總裁，需要管理一個大團隊。為了兼顧家庭，她告訴同事，接下來幾個月，她會早點離開去托嬰接小孩，然後晚上八點半後再上線工作。
法里斯認為，所謂的界線，會隨著人生階段而調整，重點是要清楚表達自己的需求。她表示，許多人害怕提需求會影響工作或升遷，但情況往往沒有想像糟。「我一直是比較直率（candid）的人，但隨著職涯發展，我覺得更坦誠了。」
她告訴商周，熱情且直言不諱的社群，是遊戲產業的特色，在這裡工作，要隨時準備好接受好與壞的回饋。
資深電競主播易先生觀察，暴雪近兩年動作快很多，去年一整年，《鬥陣特攻》不停推出各種測試模式，並根據玩家的回饋，做出調整。雖然玩家的評價褒貶不一，但至少「（暴雪）已認知到他們沒那麼酷、開始聽取玩家的意見。」
法里斯強調，暴雪將如同她所在乎的「傾聽」，持續透過在地化與玩家連結。例如，《暗黑破壞神4》就曾與台北101合作，把遊戲的世界觀帶到現實，或在味全龍主題日上，結合遊戲與棒球元素，創造話題並強化與粉絲的連結。
從音樂到體育，從電競到遊戲，法里斯的每一個轉變，都是對自己、對他人傾聽與坦誠後的選擇。如今，暴雪站在轉型的十字路口，或許坦誠面對不足、傾聽玩家的聲音，將是這家老牌遊戲公司重返榮耀的轉機。
（作者：黃惠群；本文由《商業周刊》授權轉載；首圖來源：暴雪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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