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3 日歐元兌美元貶破 1:1 大關,創 20 年來最低紀錄。歐元兌美元曾達 1:1.6,如今從最高點重貶六成。歐元何以至此?
最關鍵的致命傷,就是歐元區各國個別經濟實力差異過大,偏偏要如「兩人三腳」遊戲綁在一起走,結果不但走得慢,也走不穩。
但說來諷刺,歐元建立的動心起念,其實是尋求貨幣穩定。
深受石油危機等多次利空衝擊的歐洲經濟共同體(歐盟前身),決意建立一套歐洲穩定匯率系統。歷經萬難,歐元總算1999年上路,起初為虛擬貨幣,直到2002年才開始發行紙鈔和硬幣。
歐元流通最重要的大原則稱為「趨同標準」(convergence criteria),要求會員國須達成一定通膨率、政府財政赤字和債務比率、長期利率和控制匯率能力,也就是說,會員國的經濟能力必須差異不大。
這理念源於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、被譽為「歐元之父」的孟岱爾(Robert Mundell)。孟岱爾理論指出,若多地區使用共同貨幣,條件之一是經濟狀況必須相近,如此才能最大化經濟整合效益。
這些建立歐元的高標準,歐元正式問世頭10年(1999~2008年)有一定作用,堪稱「黃金10年」。這段期間,各會員國財政紀律良好,歐元競爭力上升。且2005年起,美國一路經歷房地產泡沫和次貸危機,國際對美元漸失信心,歐元成為更理想的儲備貨幣和避險選項,迎接一波長期升幅,2008年4月兌美元匯率站到1:1.6的歷史高點。
「如果歐元有天取代美元成為主要儲備貨幣,或成為同等重要的儲備貨幣被交易著,完全可以理解。」連美國重量級經濟學家、五度續任美國聯準會主席的葛林斯班(Alan Greenspan)2007年都盛讚歐元,認為歐元的穩定讓它逐漸廣泛使用,加速歐元區經濟發展。
制度僵化釀歐債危機
弱國喪失主導權被負債拖垮
但葛林斯班錯了,歐元高升聲勢沒有延續,反而急轉直下。
2009年底開始,經歷美國次貸危機引發的經濟大衰退後,歐洲多國如希臘、義大利等,出現財政赤字和負債攀升危機,烽火四起。最嚴重的希臘,公債評級短短幾個月內被標準普爾從A-降到垃圾級BB+,開始爆發「歐債危機」。
歐洲央行無力解決歐債危機,令市場對歐元起了疑心,不僅歐元占國際儲備貨幣比率逐年下降,兌美元匯率也一路從2009年底歐債爆發前約1.5高點,隔年5月貶到約1.2,半年內重貶20%。
而且,歐元竟然也是壓垮希臘等國經濟的罪魁禍首之一!
當代最重要經濟學家、諾貝爾經濟學獎得主史迪格里茲(Joseph Stiglitz)在《失控的歐元》書中指出,歐元設計讓成員國喪失制定貨幣政策的權力,無法即時回應經濟危機,例如貿易赤字攀升的希臘沒有辦法透過貨幣貶值增加出口競爭力。
相較下,史迪格里茲認為,美國各州雖然差異也大,有窮有富,但因各州保有制定利率的權力,且聯邦政府有充沛資源可援助面臨危機的各州政府或銀行。這是歐盟無法比擬的,因此歐盟通常會要求成員國為自己的銀行負責,不像美國會由聯邦政府出面主導。
「趨同標準的設計卻導致趨異(divergence):當面臨負面衝擊,強國犧牲弱國獲益。」史迪格里茲指出歐元失控的核心。面對經濟危機,嚴格的趨同標準有利強國德國,保持高額貿易出超,卻讓希臘等弱國持續遭遇逆差,最後讓歐元區「富者越富,貧者越貧」。
「歐元制度是歐債困境的根源」,曾任總統府資政、台灣知名經濟學家陳博志也撰文指出,因歐元制度把抑制物價當作首要目標,卻限制歐元區各國政府調整金融供給的能力,共同匯率也難以符合個別國家需求。
連支持歐元的學者,都出面建議歐元制度需改革。
孟岱爾2012年接受媒體訪問時曾信心喊話,認為歐元將安然度過經濟動盪,而歐元的問題在於「太強,而非太弱」。但他建議歐元區應該要盡快成立聯合銀行體系,以及歐元債券與國庫券,才能避免重蹈覆轍。
「他們仍須重寫歐元區的比賽規則,並完成這棟蓋了一半的房子」,美國知名經濟學家、彼得森國際經濟研究所創辦人柏格斯滕(C. Fred Bergsten)認為歐元將會活下去,但必須改變。
歐洲央行決策慢半拍
疫情、通膨都錯失出手良機
歐債危機餘波蕩漾,更揭露歐洲、美國的差異:歐洲央行偏重經濟穩定,決策慢;美國聯準會重視經濟發展,決策快速。
2008年金融海嘯後,美國聯準會進行多次量化寬鬆政策,帶動經濟強勁復甦,甚至2014年已準備升息,壓抑過熱經濟;反觀因債務危機導致緊縮多年的歐盟,深怕鬆垮財政紀律會再次醞釀新債務危機,拖到2015年才開始全面發動量化寬鬆(指購債計畫,利率約從2012年開始調降)。
一升一降,美元、歐元的利差拉大導致2014下半年歐元一波大貶。歐元兌美元匯率貶入1.1~1.2區間,再也沒爬回去過。
歷史總是一再重演。2020~2021年,COVID-19重挫美國經濟,美國聯準會迅速把利率降至趨於零(此時歐元區仍維持負利率),放貶美元提振經濟;相較歐元區經濟和防疫表現都較佳,歐元兌美元小幅回升。
但2021年後疫情緩和,經濟開始復甦,通膨危機開始引爆,美國3月採取升息措施,包括台灣,各國央行紛紛加入升息行列以因應通膨。然而,即便通膨嚴重程度不亞於美國,歐洲央行卻像慢半拍,遲遲不敢動作。
且禍不單行的是,2月底俄羅斯、烏克蘭爆發戰爭,俄羅斯是歐洲能源出口大國,更讓歐洲頭痛萬分。
歐洲央行總裁拉加德(Christine Lagarde)4月表示,歐洲通膨五成和能源價格有關,「我今天調升利率,也無法把能源價格壓下來」,幾經波折才敲定7月下半旬升息1碼;美國今年來已升息6碼,7月底可能會再升3碼。
令拉加德頭痛的還有義大利高升的債務,若升息過快可能再次引發債務危機。雖然她在6月央行會議表示,已在制定新工具對抗債務問題,避免當年危機重演,但歐洲央行至今仍顯得左右支絀,拿各國巨大差異沒轍。
多年來美元雖有上有下,稱不上「穩定」兩字,但面對危機卻能展現更強韌性;相對以「穩定」為主的歐元,面對重大危機時卻難以迅速應變,反容易釀成更大動盪。
歐元區好像公司,人才有強有弱,卻硬以同套標準套在所有人身上,但有人跟不上就是跟不上,導致管理層左右為難,迎合強者會逼弱者倒下,但為弱者放寬標準又會拖垮公司信譽,最終處處受制,難以作為,整間公司最後只能一起沉淪。